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抵就是如此。

    于是,张敬修不与王畿辩论,而是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先生之道,与余大不相同。余以为格物致知,只在‘实’与“行”。格物须实,躬行实践,舌上莫空谈;致知须行,行而后言知者。行足以兼知,未有能行而不知者。不知必不可为行,而不行必不可为知。我等读书人,读得书来,口会说,笔会做,都不济事,须是身上行出,才算学问。”

    “读透四书五经,却不知民事,就可为官治国,使国富民安乎?运河淤塞,常遭黄河水患,书经能治河乎?显而易见,皆不能也?

    如神农尝百草,方有《百草经》,其在于‘实’与‘行’;

    又如阳明公可称我朝立言立德立功第一人,然阳明公亦非天生圣人,其历经磨难历练,方在龙场悟道,始有王学,其行亦在‘实’与‘行’。岂能仅以正心之先天之学决定诚意、格物、致知等后天之学?

    故一言以蔽之,实践方能出真知,否则就是空疏之谈、欺世之论!”

    这是张敬修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阐述自己的思想,在“学”“思”的基础之上,重在“实”与“行”,由行到知,由知到行,如此循环反复。

    此时张敬修之言和王畿一样,都属离经叛道之说,但张敬修既反对理学的“知先行后”,也批判了王畿“重正心轻践行”的理论。

    听张敬修说完,王畿脸上面沉似水,这是在指他的学说是空疏之谈、欺世之论啊。而众学子则大多若有所思。

    两人理论观念完全不同,王畿也不辩驳,只是沉声道:“我王学知行合一,为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你言‘须是身上行出,才是学问’,却不知你口中之行为何?”

    张敬修脱口而出道:“吾之行,即为实践。何谓实践,力行、考视、察辩、身亲、实测也。致知在力行,如你要学耕就必须去习耕,要治河就须察测河道,要知地理就须实测。学者肯实去做功夫,方是学。故格物致知,除‘过化存神’,更需做‘质测’之实功。物以穷理,唯学思质测而得之!”

    讲到这里,学子中忽有一人起身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先生之‘实’学实为学问大道,但学生却总觉知易行难,不知先生可解学生之惑。”

    “这是山阴张元忭,竟称一少年郎为先生!”众学子窃窃私语。

    张敬修望去,见那学子已近而立之年,却称自己为先生,赶紧拱手回礼道:“不敢当兄台先生知名。兄台言知易行难,吾言,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

    张元忭又问道:“听先生言,岂非行即是知?”

    张敬修道:“非也,行兼有知,知行合一,致知力行,方是实学。徒知难算得上行,能行方算得知。”

    张元忭恍然大悟道:“言之有理。若所知不能行,又岂能称其为知?多谢先生,学生受教了?”

    张敬修忙倒:“不敢当,这不过是我一家之言。”

    这时顾宪成起身道:“徒知难算得上行,能行方算得知。君平兄大才,吾不如也。”顾宪成是个傲气的人,此时也被张敬修所言折服。

    王畿没想到,他这一问竟引来张敬修这样一番长篇大论,再一看张敬修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心中惊异,感叹道:“你我理念大有不同。你今后若能以此立言、立德、立功,当可比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