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提到儿子,尤利西斯不仅心头一紧,想要暂时撇开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想到、见到奥古斯丁后就挥之不去的那些尴尬情绪,向他好好问问儿子的情况。因为颠沛流离和恶劣的环境,儿子的伤腿总不见好,照此态势发展下去,恐怕要落下残疾。然而,当他将忍着海盗的冷眼,好不容易求得的伤药呈至儿子面前,却被儿子一手打落,跌碎至船板上。

    “最近,我那与生俱来的狂躁症发作得越来越严重,腿上的伤和痛,反而能压制狂躁。毕竟,比起我狂躁起来,杀了自己,或是杀了你的朋友,还是瘸了比较好,不是吗,呵呵。”

    “而且啊,治好了腿之后,又能干什么呢?回去继续做光明教会驯养的那条见人就咬的猎狗吗?发生了这么多事,恐怕我一回中土大陆,就会被教会抓回去火刑伺候了。”

    克里斯蒂安突然淡淡地笑了,碧蓝的眼眸幽深似海。他凑近尤利西斯,抓住父亲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仿佛一个孩童在撒娇。但尤利西斯知道,他的孩子一向会装样子,这是残酷的生活和命运交给他的本事。只是……只是这是尤利西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触摸自己的孩子,也是他……第一次触摸到他孩子脸上这条狰狞的疤痕,感受到它粗糙的触感,以及那份深入灵魂的愧疚与心痛。

    “父亲,我已经决定认回你做我的父亲了,你也一定会认我的,不是吗。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虽然我不知道你走的是哪条道路,呵呵,在这条路上,似乎随时随地会丢命呢。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迟早要因为狂躁症死的。父亲,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累赘,想要丢下我……”

    “喂,我说两位尊贵的大人,再不愿意看到我们这些臭婊子,也不用在甲板上闭着眼睛装睡吧。”直到海盗船长的阴阳怪气,让尤利西斯不得不停止了思绪,张开了眼睛。

    “也不是不让你们睡,天气一下子变差了,我们也要收工了,不能呆在甲板上了。”他满脸不耐烦地一飞脚踢开面前两具烂泥般的肉体。两个醉鬼正头尾相接,忘情地互相吞吃着对方的阳具,嘴里发出啧啧的响声与几句下流的辱骂。

    尤利西斯注意到,原本晴空万里的海面,此时已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海盗头子意味深长地朝他们挑挑眉:“妈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气。这海,这世界,看来都要变天了。”

    “你知道吗,把你们救回来的前一天。整个大海,他妈的,全部的海水都变成了血红色。明明就是海水,还在起浪,偏偏就是一整艘船都在原地打转,寸步难行。可把我们吓得屁滚尿流,船一能发动,就赶紧找个小岛避避风头,看看状况,生怕后面又发生什么幺蛾子。听得到维京部落老巫师传承的老人们说过,海水不动了,就是海底接近于神的深海怪兽要出生了,或者要死了。”

    “这该死的年景啊。”

    顷刻之间下起暴雨来,如钱币坠落一般打得甲板噼啪作响。尤利西斯下意识地拉起奥古斯丁的黑袍的帽檐,想要为他遮风挡雨,却发现了在甲板的那一边,还有一个人没有走。他的儿子克里斯蒂安,正拄着拐杖,阴恻恻地盯着他们俩人,丝毫不顾自己被淋得湿透……

    维京人以海立国,都城敦克尔海特也位于河海交接处。把他们救上来的海盗头子不但不是散兵游勇,地位貌似还不低。据这独眼龙说,已经把他们这些贵客来访的消息,传至王庭。丹玛斯爵士对尤利西斯说过,在继承了末代神圣帝国皇帝传承,以及五大宝石的将军的后裔之中,现任维京王是光明信仰最为虔诚的。更加幸运的是,那块具有控制树木与森林的力量的,鲜翠欲滴的木之宝石,一直被供奉在北地第一大教堂——家族大教堂之中。维京人以自己过硬的军事实力,强悍不服的劲头,硬是顶着中土大陆的光明教会的压力,一代代地把宝石护了下来。对于借用宝石护送圣杯的要求,维京王也爽快答应了下来。这一次,应该会比较顺利的吧……

    临近都城水道的时候,海盗船的航速慢了下来。然而无论行驶多久,船外却总是深不见底的长夜,伴随着北地凌冽的寒风,仿佛要将人的骨髓也冻至冰块。这正是北地独有的自然奇观——极夜。终日不见阳光的极夜,仿佛层层叠叠的阴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克里斯蒂安,变得更加阴晴不定……

    城墙上燃起的熊熊火光,让尤利西斯看清了城墙上的景象。城墙上不知为何,挂满了大大小小,面目狰狞的骷髅,以及魑魅魍魉的雕像。更为可怖的是,城墙上竟然悬吊着数座倒十字架,每个十字架上都绑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年轻男女,只有头部被黑布蒙面,不知是死是活。随着海盗船愈加靠近城墙,尤利西斯看清了,城墙上的一道道鲜血已经凝结,发黑,仿佛是比这极夜更加阴冷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