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四样菜,除了烧鸡外,还有一条鱼,色泽鲜艳,肉质饱满,一看就是刚捉起来的活鱼做成的,赫羽记得,今日姑姑赶完早集回来,未曾买鱼,便多问了一句。

    芳琴姑姑正拾起一双筷子,将鱼尾和鱼眼睛都夹给了南宫昭,叮嘱他当心鱼刺,“这鱼是村头陈家娘子送来的,他家当家的回来了,今日收稻子,田里养的鱼一并就收了,说是答谢你教授他家孩儿之恩。”

    赫羽笑了笑,竟有几分难为情,“村里的孩子来我这里进学的,每月里都有交三斗米的,怎的还好意思收人家的鱼了。”

    福海抱着饭碗笑道,“那肯定是贺先生您教的好,我数着您每月下来,收的可不止五斛呢。”

    赫羽闻言,也不禁嗤笑起来。她教村里的孩子每日辰时过半便来自己院中进学,固然是有意效仿五斛先生的,可先生当初真是为了那五斛饭食,自己尚且不缺一口吃的,况且,就自己肚子里这点墨,又怎能和先生相提并论呢,也只是教孩子们多认识些字,会读几篇文罢了。

    他们能在此地衣食无忧,全赖芳琴姑姑半生积蓄,她在宫中当差多年,月例赏赐自然也有好生打理,本以为此生都是用不上这些身外之物的,不曾想,也还有数着银钱过日子的这一天。赫羽每提及此事,均是说不完的感激,芳琴姑姑却撇撇嘴笑称,反正都是你爹娘给的,权当是我替你存着了。

    夜里,赫羽哄睡南宫昭,趁着月色出门拾捡他遗留在院中的木马木剑时,瞧见芳琴姑姑屋中还亮着灯,便去敲了敲门。原来,芳琴姑姑是在灯下算账呢,他们虽衣食无忧,却难保哪天便有意外,是以,芳琴姑姑每月都会算一笔开销出来,以往都是月底才算的,今日明明才十五,赫羽不解,便问了一句,正值芳琴姑姑算完了,便将账本递给她看。

    一目之下,倒无甚特别的开销,无非是些柴米油盐鸡鸭鱼肉,可一看总账,赫羽惊了一惊,再翻看了上月的总账一比较,恍然大悟,本月虽只半月的开销,却比上月一整月的开销还要多出几两来。赫羽又将前面几月的账目都一一翻看了,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来,自今年年初起,所有吃的用的都在涨价,开始是慢慢的涨,而到现在,已是成倍的在涨了。

    犹记得自己还在那个位子上时,户部的官吏亦是定期便要将各地的米肉蔬杂等的价格仔仔细细地汇总起来,交由自己查看的,那些年里,除了仅有的两次旱灾降临,致使百姓生活困顿了几月之外,从没见过这等怪异的事,无天灾无战事,却短短数月间,物价长的这般厉害。

    芳琴姑姑望着低眉沉思的女子,暗叹一声,这两年多来她虽化名贺羽,村里的人见了她,称一声先生,可她眼下这副模样,还如在宫中一般无二,不问也能知她在想些什么。

    “羽儿,别多想了,快些睡吧,明早还要早起教孩子们念书呢。”

    赫羽合上账本,点了点头,神色黯然地回了屋去,却如何都睡不着了,只坐在床沿边盯着南宫昭酣睡的小脸呆呆出神。皎洁月色透过窗棂,打在屋内石板上如白练般,来到这里两年多的时日里,这还是第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哪怕是刚逃出王舍城后一路南下的日子里,她也从未这般踌躇凌乱过。

    第二日一大早,陈小黎是第一个来进学的孩子,他家住在村头,有二里路的远近,是以每日清晨都有家里人送来,往日里他皆是由母亲送来的,今日倒是跟着父亲一起来的,父子两人见了赫羽,皆有行礼。赫羽早就知晓,陈小黎的父亲陈大壮是个边疆军人,正是在南疆驻守的,只是若无战事,赶上农忙,将领们则多会允许农家子弟们回乡做活,只需不耽误军事便好,此法是赫羽父亲尚在时便通行的,到了她这里自然也做数的。

    赫羽见陈大壮行礼,自己也颔首回礼,亦有答谢之意,正是他们这些军士不念家人,驻扎边疆,才换来大凉安稳的。陈大壮还是第一回见到了被儿子称为先生的女子,若是在以往,女子为人师,自是想都不敢想的,可谁叫大凉连君王都是女子呢,况且,今日一见,只觉得这个女先生非但是个实在的读书人,且眉眼和善,温文有礼,若自家孩儿真能学到她一半,那才叫好。

    陈大壮又捉了一揖,方才开口说起来意,“小黎他娘总是说起,先生的丈夫也是在南疆营中当值的,却不知是哪一营哪家将军麾下的,若有缘份,我倒是可以帮先生带封家书去呢,营中召集,我今日便就要启程赶回去了。”

    赫羽暗自发笑,自己当初来到此处时,想到一个女子终究身单势薄,便告知乡邻自己是随着向南从军的夫君来的,可转眼过去了两年多了,从来也无人见过自己的这位夫君,偶有遇人问起,她便拿夫君军务繁忙搪塞过去,倒也相安无事的,今日怎还有如此好心到不知如何教人拒绝的人呢?

    赫羽敛起笑意,道,“我夫君常常会有家书寄来的,不劳陈大哥费心的。”

    陈大壮讪讪笑了笑,又捉了一揖便就告辞了,边走边想,这般美貌的娘子留在家里,那是该多写几封家书慰藉的,可也纳闷的很,这么温柔娴静的女子,怎么能将自己家那个上房揭瓦的羔崽子治得服服帖帖呢,昨晚他还问自家孩儿,最怕何人来着,陈小黎想也不想,便说是贺先生。

    他刚出院门,却被叫住了。赫羽迎了上来,开口问道,“陈大哥,你前两日方才归家,家中活计也还没有做完,怎么这么匆忙就要走了?”

    陈大壮“哦”了一声,道,“先生有所不知,如今边疆不似前两年安稳了,南泽人近些日子又嚣张得很,大将军日前也归营了,怕是很快就要全军操练起来,是以大家伙不得有误,都得速速赶回去,像我这样的老兵更是要以身作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