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二十有八,算起做阉人的日子,也有十二年之久。

    六岁入绣衣使,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密不透风地吞下了他的全部喜怒哀乐。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原以为此生要么将头拴在腰间度日,要么悄然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直到十六岁那年,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将他救了出去。

    他原以为那个人是救自己于泥淖的神,可走出了泥潭才发现,他不过是又踏入了另一潭浑水。这水又脏又深,差点连小命都折在里头。

    人人都骂他阉狗当道,仗着皇帝对他的信任为所欲为。督厂自成立起到如今十年有余,死在他手里的朝廷命官不计其数,他无暇管那些人究竟是否无辜,谁没有迫不得已和形势所逼,只不过是技不如人,不足挂齿。

    可惜,鲜少有人明白这个道理,好似咬牙骂他一句“阉狗不得好死”,就能心安理得地当个从容赴义、坦荡磊落的正人君子了。

    也无妨,自己一无所有,看他们那副穷途末路贪生怕死的嘴脸,不过是给他们过过嘴瘾,又不会掉块肉,随他们去了。

    谁都知道如今温厂公如日中天,陛下听信谗言被其蛊惑,对朝廷多如雪花的弹劾也置若罔闻。厂公手底下有条好狗,是非不辨,善恶不分,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义父,孩儿替您更衣。”陆孝暗沉的声音将温衾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唤醒,抖了抖眉,吐出一口浊气。无论如何此生也无法善了,若再不将那些坏事做了,岂不凭白担了骂名?

    “嗯,今年轮值的官员定了,陛下前儿着我替他们置办府邸。陛下的意思你我皆懂,那名册我看过,倒有几个感兴趣的,这事儿交给你办,我也放心。”温衾倚在陆孝身上,没骨头似的,“绣衣使那边你也得仔细着些,我听说姜仁近来越发胆大妄为,竟敢在外假借我的名义行悖逆不轨之事,陛下宠我是不假,可也见不得我手底下的狗不听话。”

    “是,孩儿记得了。”

    陆孝拿了件暗红色的蟒袍替温衾穿上,散乱的青丝也束的光滑整齐。推开雕花的木门,踏脚出来的,仍然是大酉国风光无限、气焰滔天的督厂厂公,温衾。

    陆孝躬身跟在他身后,眼神幽暗晦涩。

    寿川院在皇城西南角,皇帝特批给温衾建了这宅邸,陆孝也因为得了他的青眼,才不用与绣衣使那群人挤在一处,虽只有一间简陋厢房,也已是许多绣衣使梦寐以求的了。

    回房脱下上衣,陆孝才瞧见,方才温衾那一脚没留任何情面,若不是自己暗中运气护住了心肺,恐怕当场要呕出血来。

    一瞬间的凶光在他眼中泄露,陆孝重新系好衣襟,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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