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晓得了!”青壮汉子头也不回地散漫应了一声,终于被烟雾遮掩了身影。

    何家世代为县里胥吏,就管着夏口镇的徭役、诉讼、税赋以及房舍修葺兴建诸事,样样都是与人争利的行当。何家祖传的“商君心法”,也专以刻毒、酷烈为能事。

    所以何家在镇上的人缘极差,夏口镇的人家们,也早已腻歪了何家的存在。或者说,夏口镇上的大小人家们,有一个算一个的,谁没在暗处画几个圈圈诅咒过何家?

    夏口镇的人,很喜欢相信诅咒的力量。因为何家这几代人下来,不但败家厉害,家里的男丁也眼见地稀少,而且才具更加一代不如一代地没落。

    甚至到了这一代人,长房的何老爷还要打起赘婿主意?就让镇上人家在背后笑掉了大牙。话说这都在造孽呐!只是夏口镇上的人家,也绝没想到何家的报应会来得这样惨烈!

    他们何家,一定是做下什么不得了的伤天害理事才对,不然又何至于招惹匪人过来灭门呢?

    要说起来,何家累世积攒两百年的家业,哪怕平时败家得厉害,今夜又被匪人过来抢掠无算?那是十成的浮财里,怎么着也要去了五六成才对。

    那些匪寇,是绝无可能把何家财货一扫而空的。夏口镇上,明白事理的人家多了去呢。盗匪也是人,他们也怕官兵、民团过来缉拿,还要匆忙赶着跑路,怎么可能竭泽而渔?

    可就算何家剩下的三五成浮财,也足够镇上的人家眼热了。只不过再这样继续烧起来,那可真就被大火一烧而空喽!何况周围邻居家的房舍,也要跟着受火。

    从门缝里看到匪人裹挟着大包、小包跑去良久,何家四周的乡邻们,这才纷纷开门出来忙碌。此前不知躲在哪里“避祸”的民团、衙役、无赖子们,也都敲锣打鼓地从各处街头涌了过来。

    夏口镇开埠三十几年,富庶程度远超周边府县的“首善之地”。镇上的防火、防盗措施自然不少,火工、水车、唧筒、挠钩、刀锯、斧凿、杠索都很齐备。

    很快就有人爬上屋顶,先用挠钩、刀锯把何家房屋与邻居交界地方的草木清理,再泼上水阻火。地上的水车、唧筒也开始发威,对着何家老宅不停冲刷。

    更有不少无赖子从街坊手中接过浸湿的棉被、衣裳,顶在头上冲进何家老宅。灭火之余,他们还要各处屋里翻箱倒柜,希望寻些值钱的物件,小发一笔横财。

    何家是夏口镇数一数二的大户,这些年虽然没落,但是何家的底蕴,依然是镇上最厚实的人家。何家老宅里的东西,样样都是祖上传下的精细货,绝不会少了行情价钱。

    当然也有一些人站在那里踌躇,看着烟雾腾空、夹杂着火星飞溅的何家宅院,默默盘算。究竟是何家被抢剩下的财货重要,还是自己的这条小命,更值得珍惜?

    眼看何家老宅的火势越来越猛,水车、唧筒已渐渐不能制也。就有人开始张惶失措,也有人在交头接耳,更有人还要不甘心地指指划划,大声叱咤身边人继续救火。

    “这里,这里的火苗子又起来了,赶紧浇水啊!”

    “那里,那里的草垛子,赶紧去人移开了。”

    “火势太大啦,侯三害就别犯浑了!你这是想作死了是吧?”

    一个佝偻身子,披着半片破褂的枯瘦汉子,撒丫子就要冲进何家老宅去,却被人一把拽了回来。他踉跄几步站稳,才想要回头谩骂,却又马上幻出一副献媚表情,贱兮兮地凑近拉回他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