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依稀故人

    陈阳走了许久,总算在竹林深处见到一处竹舍,竹舍内有光透处,他料想冷尘定在里面,就按规矩先在外朗声道:“冷首座,弟子陈阳在外恭候。”

    陈阳话音方落便传来冷尘的声音:“恭候什么,还要我出去候你不成?进来。”

    这确实是陈阳会错了意,他练外功日久便以为总要先在外头受些硬功上的指点,不意冷尘是要他直接进去里面。竹舍内别有洞天,那从外看朴实无华的翠竹房舍内竟放置了许多奇珍异宝,最稀奇的是由四颗灵珠罩了纱笼的灯盏,一屋的光亮皆由此来,非是寻常修行人所能凝聚出来的灵珠,而冷尘此刻正站在最亮的那盏灯旁,一袭素白长袍衬得他宛若一块无暇玉人,实在是清华无双,丰韵超然。

    冷尘见陈阳进来后仍在原地不动,他盯着陈阳瞧了半晌,一双眼睛钉子似地钉在陈阳身上,直到陈阳忍不住冒出冷汗后方才说了一句:“若仔细看你确实同他有几分相像。”

    陈阳被冷尘盯得发憷,被其灵力压得只觉喉咙干涸,声音略带嘶哑地问道:“冷首座说的是我派前辈?”

    其实,陈阳并不该这样问,毕竟这是对方旧事,左少清和阿穆不过是私下里同他说道说道,无奈陈阳为人太过没有城府,便没有顾及周全。好在冷尘并不计较这个,甚至捏着一柄摺扇缓缓打开将扇面展露出来给陈阳看。

    冷尘向陈阳念了则诗经中的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他目色深远,每每语出一词思忆便随之愈深,

    陈阳不精诗书辞赋,但河广旨在思归,诗意浅显,着重情义。遥想当年在卫宋两国开战,二国之间横亘着壮阔无涯的黄河,也阻隔了思乡人的归家之路。他们霹雳堂虽是在宋国立起声名,但开山却在卫国,祖师爷那年本已经来到黄河岸边,可惜临去受阻,最终圆寂在了宋国。霹雳堂的霹雳拳和霹雳掌便是祖师爷依据上应天汉的壮浪奇观所创,但这两门功夫却都存个缺憾,便是最后的一掌一拳皆为半路,真要遇到需得碰命的对手根本使不起来。于是,门里开始传闻起来,说这正是祖师爷的用意所在,参透后不仅仅人世间没有敌手可寻,甚至连升天亦是眨眼工夫,而至于为何练门武功会和得道升天扯上联系就又是不明所以了。如今河广由冷尘吟出,再加之过去常被陈阳看作无稽之谈的得道升天传闻,陈阳忽地明白过来许多事真就空穴不来风,万般皆有源头。

    陈阳瞧那扇面上黄河水漫漫无际,两三点微弱的鱼鳞光用墨绿加以点染,整幅画淡远得神,夜暮笼雾中站在半截渔船头上的人也好似活在画中一般,虽面目不显,但画中人直身而战的挺拔身姿却与涛涛黄河连成一脉。但见扇面左上还有一行题字,曰为“画中难述平生遇,千里相逢又一别”,笔力甚是浑厚苍劲,也不晓得是哪位大家给提的字。

    陈阳道:“黄河与我派的确颇有渊源。”

    冷尘是拿扇给陈阳看不错,但他似乎并不在意陈阳的看法,只自顾自言道:“他当年告诉我霹雳堂的开山祖师爷要后人从霹雳拳和霹雳掌中去参悟因果,他说自己驽钝,悟性不佳,所以请我来帮忙参详。我当时只以为他是想从中寻得升天之机,思及日后要同他成为道友还觉……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就在山脚下。”

    陈阳见他面上虽一派淡漠,可捏着扇柄的手却紧了几分,他还是第一回见冷尘在自己这个外徒面前显露出除发怒和生气外的心绪,不由好奇道:“不知冷首座可否告知的那位故人名姓?”

    冷尘淡淡道:“故人已逝,知道名姓又有何用。其实我一直都在寻他的投胎转身,当年他的魂魄被人击碎,我赶到时他肉身已死,我只来得及护住他一缕即将散去的胎光,他那般念旧,我便使了法术让他日后仍能托身成霹雳堂弟子。”

    陈阳心道难怪他每隔不久就要去俗世一趟,原来是这个缘故,就不知道对方那位故人究竟是因何被人击碎魂魄,也不晓得同霹雳门有无干系了。不过,比起这个陈阳更在意冷尘将这些告知给自己的用意,若说初时还只当是听个闲话,那现下就不得不想起进门后冷尘那句若仔细看你确实同他有几分相像了。

    到此处陈阳到底与谁相似已是不言自明,他一直爽汉子向来不会绕弯,听到这里便干脆问道:“冷首座是觉得我是那位前辈的投胎转身?”

    冷尘的目光逡巡在陈阳身上,颇为不乐意地道:“你同那人差得远了,他为人光明磊落,有一颗肯舍己助人的侠义心肠,尤其眼光极好,对兰云容的为人看得极为清楚,可不会同他多攀扯。”

    便是陈阳再迟钝都听出了冷尘这话的意思,对方觉得自己同那位前辈差得远的地方不在别处,全在同兰首座的关联上。陈阳同兰云容的相交在于那次救人,兰云容之后为着报恩对他十分不错,在陈阳看来兰云容是个好人,毕竟对方根本无需他来救助,却为着凭白多出来的恩情收他入门。

    陈阳觉得冷尘应该是对兰首座有所误解,抬起头双眼炯炯地直视冷尘道:“兰首座是个好人。”

    冷尘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