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霜垂眼抚了抚马鬃,那马儿乖觉地扬起头顶蹭着他柔软的掌心。厉霜俯一俯身,似是对不谙人事的骏马说道:“原是我打搅了他。咱们早该识相一些,走得远远的。是不是?”

    武卫更加惶恐:“殿下……我绝无此意。”

    他们都是厉欢的亲卫,跟着厉欢时日已久,当然知道两位殿下自出生起就形影不离。然而中间突然杀出个慧国主,与他那父王如出一辙,专擅横刀夺爱,独留这美丽黯然的二皇子孤身一人,形影相吊。

    上命不可违,他再是顾惜霜殿下,也只好铁杵一般拦在原地:“殿下,还是让小人差一支武卫送您回宫去吧。”

    厉霜一挽马缰,回身走向来时路:“不必了,我认得路。请你们也像对他那样,不要有任何人……打搅我。”

    武卫看着厉霜与他们殿下分道而去的身影,微微一叹。其时正有一支四五个人的小队从他身边经过,他随手招呼过来,指了指厉霜离去的方向:“跟上二殿下,务必护卫殿下周全。”

    厉霜不知自己打马走了多久,他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人,却也不在意——他早知武卫不听他的。在大历深宫之中,父皇钟情皇后,宠爱长姐,对他们两个身世讳莫如深的皇子,向来十分冷怠。长姐性情乖戾,对两个弟弟向来不理不睬。皇宫之中至高的三人,有两人就像当他们这一对双生兄弟不存在一般。

    反倒是姑苏皇后脾性柔和,给予他们的关注远比生父所予的更多。最初的几年间,厉欢身为父皇膝下唯一的继承人,理所当然被尊为太子。那时他们兄弟俩受皇后照料管教,衣食住行,诗书六艺,无所短缺,尚且过了几年尊荣的日子。

    然而几年之后,出乎意料地,皇后竟忽然有了身孕,怀胎十月,他为皇帝诞下幼子厉宣晴之后便元气大伤,旧疾复发。越是如此,就越凸显出他们那血缘相系、情之所钟的一家四口,才算是真正的一家人。小皇子先天不足,上至帝后,下至宫人,都将所有的钟爱与关照给予了这位沐浴在慈柔爱怜中的尊贵皇子——宣晴殿下,他才是皇帝真正意义上的嫡子。

    宣晴出生那年,厉霜生辰之夜,父皇没有来,母后没有来,长姐没有来。他静静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夜空里那清幽之极的满月,等着一些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人。

    直等到哥哥抓住他的手。

    厉欢看着他的眼睛,抚着他的脸:“走,宣晴病了,我们必须去探望。”

    他抓住厉欢冰冷的手,望着厉欢滚烫的两颊:“可是哥哥不也病了?为何无人来探望我们?”

    厉欢似是讥诮地笑了一笑,随即别过脸去,以免将病气过给弟弟。他的声音十分柔和:“不是有你么?我有霜儿一直陪着,不用别人探望。”

    厉霜终是被厉欢从那秋千上一带而起。哥哥瘦削至极的身影踽踽于前,厉霜一步落在地上,眼泪也掉在了襟前。他一把抱住哥哥,眼泪打湿了厉欢的衣衫。他低哑地说:“哥哥,霜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永远都不离开。”

    “好。”厉欢轻声说,“霜儿陪着我,我的病即刻就会好的。”

    厉欢的病果然很快就好了,厉霜的病根却永久留了下来。

    后来发生了许多许多事,甚至有一次,几乎是杀身之劫。然而在厉欢身边,厉霜终于如履薄冰地、平稳度过到了今日。

    他本不是那样偏执的人,他本也想要做一个光风霁月,云淡风轻的人。

    可是厉欢却见到了慕容随——那样跳脱的、耀眼的,永远轻松永远愉快的人,厉霜只看一眼便觉自惭形秽。他害怕厉欢被慕容随吸引,也害怕慕容随被厉欢吸引,他拼命地,千方百计地,丑态百出地阻碍他们,可宿命就是如此弄人,有些人早已写好了命定的眷侣,他们被彼此吸引,就只需要墙头马上那一眼凝望。